白癜风最好的治疗方法 https://wapyyk.39.net/bj/zhuanke/89ac7.html苔藓(第一章)
虽已是二月,地处东部沿海的宁川小城却还是阴冷无比。
徐国庆在将从垃圾桶里捡出的废品,码好在一个跟他齐肩高的巨大蛇皮袋后,伸了个懒腰,看向了这座名叫“宁川大学”的校园。
今天正是2月14号,西方的情人节。虽然天气寒冷,却依然挡不住年轻人对这个“舶来节”的热情,四处可见手捧鲜花、怀抱巧克力的情侣。
徐国庆呼出一口白气,发力将面前那只装满了废纸箱、旧衣物、生活用品的蛇皮袋背了起来。
他的鼻孔里不禁喷出一股冷气,暗自埋怨着这群天之骄子不懂节约,不懂珍惜,装在袋子里的很多用品和衣物都还是八成新。有双鞋子,甚至被带盒丢弃。那只特制的蛇皮袋,是他用三个小型的蛇皮袋缝制在一起做成的,背在肩上鼓鼓囊囊,压弯了腰杆,使他看起来像只步履蹒跚的蜗牛。
他咳嗽了一声,埋低了脑袋,正准备离开,却看见三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生说说笑笑地向着垃圾桶这边走来。
“真的不要了?人家追你追得可是够苦的。”
“对呀新阳,要是他知道了该多伤心啊。”
身后的两个女孩叽叽喳喳,看着走在前面那名女孩怀中火红的玫瑰花束,眼中满满都是惋惜。可是被唤作“新阳”的女孩却不管不顾,径直走上前来,胳膊一扬,便把那束刚刚收到的玫瑰花丢到了垃圾桶里。
“欸,你!”
徐国庆忍不住叫了一声,那女孩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,只留下一个背影,潇洒离去。
徐国庆赶忙把蛇皮袋放到地上,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垃圾桶旁,看见火红色的玫瑰正静静地躺在一堆垃圾中后,他回身四下张望一眼,确定并没有人看向这边后,连忙探进身去,把那束鲜花拿了出来。
他蹲在可以挡住学生们视线的垃圾桶侧面,一脸惋惜,小心翼翼地摘掉了粘了灰尘的几片花瓣,又将藏在花束里的一张卡片抽出来,顺手丢到了一旁。他的手上布满了干活时留下的血口,粗糙的皮肤如同一张砂纸,他伸手碰了碰娇艳欲滴的花朵,又连忙抽了回来,嘴角泛起了一丝暖暖的微笑。
“任萍肯定很喜欢玫瑰花吧?”
他心里这样想着,牙关一咬,脱掉了身上儿子淘汰下来的老旧羽绒服,一丝不苟地把花束包了起来,用袖子拴在了蛇皮袋顶部,重新背起了重重的蜗牛壳。
他满心欢喜,仿佛捡到了世界最珍贵的宝贝。
一阵寒风吹来,没有了羽绒服的遮挡,穿过了线衣的北风像刀子一样一点点凌迟着他的肌肤,可是他的心中却充满了暖意,不禁加快了脚步。
寒风掠过他的身体,掠过巨大的蛇皮袋,掠过被羽绒服包得严严实实的玫瑰花,吹起地面上几片在树梢上残存了一整个冬季,却终究在春日到来之前飘然落地的枯叶后,吹开了被徐国庆丢在垃圾桶旁的卡片。粉红色的卡片无力地拍打了几下,露出了落款处一笔一划写下的名字,徐凯!
“老徐,快点啊!”
宁川大学的门卫周大爷朝着这边喊了一声,瞧他的表情,是生怕进校捡废品的徐国庆被校领导发现。徐国庆不想给他惹麻烦,尽力倒腾着双脚,从周大爷打开的车门旁经过时,手忙脚乱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包价值7元钱的劣质香烟,不由分说塞进了周大爷怀里。
徐国庆的脚踏三轮车就停在校门口,把那一袋废品背出校门,装到车上就算是完成作案了。
得了好处的周大爷脸上带着笑,也不再顾忌会不会被校领导看到,小跑着冲上前来,帮他把蛇皮袋掀到了车上。
“我说,”
周大爷顿了一下,仿佛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:“要不,你下次把车骑进去吧,不过得留心别被领导发现了。”
“欸!”
徐国庆爽快地答应着,红彤彤的夕阳照在棕红色的脸上,眼角的皱纹分散成了两条鱼尾。
他搓了搓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了的双手,跳上脚踏三轮,顶着刺骨的寒风向前骑了几米,才想到了什么似的,转身对正盯着那包香烟看的周大爷道:“下回,我把卖废品的分成给你带来。”
周大爷连声答应着,朝这边挥了挥手:“穿上衣服啊,要钱不要命了?”
徐国庆笑着摇了摇头,他骑车驶过宁川大学门口的宁川路,向着不远处的老弄堂驶去时,甚至还无意识地吹起了口哨。
这个名叫玉兰巷的老弄堂,因为一棵巨大的白玉兰树而得名,除了每年四月都会肆意开放的那棵玉兰外,一无是处。
据说玉兰巷的拆迁工作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提上了市府的工作日程,只可惜,刷在墙上的一个个巨大的“拆”字,如今还完好无损地摆在那里。
不过,这对徐国庆这样的人来说倒是一件好事。毕竟,因为脏乱差,全宁川市房租最低的地方便是玉兰巷。而且,这里离宁川大学只有一条马路之隔。
如今的玉兰巷里,聚集着各种贩夫走卒、民工、无业游民,原来的老居民大部分都已经搬离了这里,等在着正是拆迁的那一天。当然,任萍除外。
徐国庆把车子停在任萍家楼下,从口袋里掏出钥匙,打开了地上储藏室的卷帘门,将蛇皮袋拖进去,取下玫瑰后,把那些废品一股脑倒在了地上。储藏室里的废品已经堆积如山,三天后,废品收购站的人会把小卡车开到巷口,那时,他再用小三轮一趟趟运出去。
他锁好卷帘门,抱着用羽绒服包得严严实实的玫瑰花,一路小跑着上了三楼。
那一次,他本想直接把玫瑰花放进任萍的房间的,最终却用剪刀为每一只玫瑰剪下一个斜口,插在了花瓶里。那只用罐头瓶做成的玻璃花瓶里,原本插着几只百合,如今早已干枯,仿佛来自遥远的上个世纪。
他每插一支花便会庄重无比地数一个数字,好像在进行一个庄严的仪式。
玫瑰花一共有九朵,他想,一定是代表着天长地久的意思。
他抬头看了看对面墙上的挂钟,已经六点了,任萍每天晚上九点以后才会下班,等她忙完一天的活计,推门走进房间看见这些玫瑰时,一定很高兴。
“唉,又是一天。”
徐国庆叹了一口气,无力地躺进了咯吱作响的皮革沙发里,想起这一天发生的事情,虽然满身疲惫,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充实感。上午,他接到了老乡的电话,去一个新小区帮房东打扫卫生,擦玻璃。下午4点23分,得到了块分成,闲不住的他回家后又去宁川大学收了一车废品,保守估计,一天下来能有块的收入。
“要是每天都这样就好了!”
徐国庆这样想着,坐直身体,从缝在羽绒服内侧的兜里掏出了那两张百元大吵,走进自己房间,踩着凳子拿出了藏在天花板后的塑料袋,袋子里装着他这个月的收入,不到块钱。
徐国庆是在仰头摆弄天花板的扣板时接到儿子电话的。
儿子徐凯在电话里瓮声瓮气,在被徐国庆追问了半天后,才支支吾吾地说:“能不能再给我拿0块钱?”
徐国庆心下一沉,半个月前,他才给了儿子块的生活费。
他偷偷向宁川大学的其他学生打听过,块虽然不算多,但一个月的生活费足够了。他拼了命的工作,不论什么脏活累活都愿意干,为得就是让从小失去母亲跟他相依为命的儿子不受委屈,但也绝对无法接受儿子那么大手大脚。毕竟,他们没有大手大脚的资本。
“你……”
徐国庆正欲开口,却被儿子打断了:“我竞选上了学生会,学校规定每个学生会干部都要配备一台笔记本电脑……”
徐国庆脸上的表情放松了起来,他猛地捅开尚未盖好的扣板,一下子从凳子上跳了下来,声音也变得轻松了许多:“这是好事,是正事,爸爸支持你。”
“那,一会我去找你拿,还是你给我送过来?”
“爸爸给你送过去,送过去……”
徐国庆连声答应着,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数钱:“送到你宿舍楼下?你住几号楼来着?”
仔细想来,儿子似乎从来没告诉过他自己住在几号楼。就连儿子来学校报道时,也没让他送,而是跟同高中的一位师兄一起来的宁大。后来,因为从小一手把儿子拉扯大,太担心,太想念儿子,徐国庆才索性来到了宁川一边谋生一边照顾他。
徐国庆虽然不愿意承认,却知道,儿子是嫌他这个父亲丢脸。孩子嘛,自尊心强些也是好事,那样才会懂得努力。
“不,别,爸,我现在不在宿舍,你送到东门吧,我提前去那边等着你。”
挂掉了电话后,徐国庆再次哼起了郑智化的那首《水手》
都市的柏油路太硬,踩不出足迹,骄傲无知的现代人,不知道珍惜。
他恨不得把每张钞票都搓三遍,搓成三张。他数出三千块钱后,还觉得不满意,又仔细挑出了那一沓钞票中破旧少角的几张,换成稍微新一些的,用一个袋子装好,装进了口袋。
刚把钱装入口袋不久,徐国庆却又想到了什么似的,把钱掏出来,放到油漆斑驳的床头柜上,开始在简易衣柜里胡乱翻找着什么。
他翻了好久,才将那一套去年秋天去喝外甥喜酒时买的新衣服从最底层拿出来,换下了身上干活时穿的旧衣服。除此之外,出门前,他还跑进洗手间,偷偷用了女房东任萍的定型水,仔细打理了一遍头发,刮了胡子。
徐国庆骑着三轮车赶到宁川大学东门时,本来说好到门口等他的儿子还未到。
他将三轮车停在门口的公厕旁,又对着厕所里的镜子整理了一遍衣服,才走到门口,隔着电动伸缩门向着校园里面张望。东门的门卫跟他不熟,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戒备。他不知道,儿子其实早已经到了。
戴着口罩的他一直躲在隐蔽的角落里,注视着外面的一切。他之所以那么打扮,是怕父亲来见他时穿得灰头土脸,被同学们看到后笑话。
直到装扮得像个劫匪的儿子走到自己面前,叫了声“爸”,徐国庆才猛然反应过来,转身打量了一番后,疑惑地问道:“徐凯,你怎么了,感冒了?”
徐凯就坡下驴,点头称是:“没事,吃点药就好了。”
“唔……”
徐国庆将信将疑地答应着,在被儿子拉到门卫室的角落后,缓缓从口袋里掏出钱,递到了儿子面前:“三千块,不够再问爸要,在学生会要好好干,听说对以后找工作有帮助的。”
“知道了!”
徐凯闷声闷气地答应了一句,已经把钞票抓到了手中。
望着儿子匆匆离去的背影,徐国庆脸上露出了会心的微笑。
儿子渐行渐远,折了一个弯消失在校园中后,他抬起头看着已经暗下来的天空,转身向着三轮车走去。他决定顺道买些菜回家,平常都是任萍做饭,在今天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里,他想让这个总是处处帮着自己的女人尝尝他的手艺。
他才不管街坊邻居们的那些流言蜚语,无论任萍做什么职业,在他心目中,她都是个好女人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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